转自中国文物网
穿过衙署区一路上行,沿着木栈道往西北方向走,就是唐崖土司城的墓葬区。经过考古人员考察,唐崖土司城遗址现共发现有18世纪至20世纪、晚于土司时期的墓葬12座,散布于遗址各处。
据何继明说,土家人也有传长的传统,这些墓葬的位置每一代只有家里的老大知道。明代的墓先是地穴式的,后来是半地穴式的,多隐没在丛林中、泥土青草下,如果不是知道准确地点,很难寻得。这次的一些墓葬也多亏覃氏后人覃国安告知其位置。
在所有墓葬中,最为宏大、精美的墓葬,为第二代土司覃值什用的坟墓,人称土王墓,其后西北则是唐崖唯一一个女土司田氏夫人墓,整个墓葬区早在上世纪80年代已用围墙保护起来,所以保存完好,墓葬下方接着连绵起伏的大片茶园,地势开阔,一侧有一个用于聚气的风水池,现已长满水草。
覃值什用的墓葬颇为宏大,呈半地穴式,墓室外观像房屋一样,为石雕四开间殿堂式,墓室有一个前廊,廊顶上雕刻有龙凤的图案,而正对着的墓室也与此对应,龙的图案对着的门正是覃值什用的石棺,位于北方,凤图案对应的室门则是土司夫人的石棺,两个墓室内部也很是讲究,下面均以两块巨大的石块铺地,头部的石壁上有石刻的牌位,周边雕有花纹,墓室之间则是活动的石门,其上有镂空雕刻。旁边两个石棺则简陋一些,没有牌位,何继明说,应该是陪葬者如妾所用。
墓室外面,是一个大的祭台,四周有石雕望柱、栏板,石板铺地,栏板、石壁均雕刻有花草、瑞兽、团花、云纹等汉地风格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石室墓葬本身即是土司文化与汉文化融合的实物证据。身处大山深处的咸丰县,宋代以前,所发现的多为自然的崖洞葬或是悬棺葬,这些年,咸丰县坪坝营镇老岩孔村、甲马池镇等地相继发现有悬棺。用石室莹葬,主要是从明代开始的,从崖壁上搬到地上,说明与中原文化更接近了。
● 田氏夫人墓
唐崖唯一的女土司
亲自掌印达四年之久
土王墓的左后方,位置高于土王墓则是大名鼎鼎的田氏夫人墓,1630年,田氏病故,葬于此。不同于土王墓为半地穴式,田氏夫人墓有一个明显的凸起,但其上均为巨大石块覆盖,墓前有石碑与石牌坊,看上去规模宏大,规格很高。而历代唐崖土司中最为著名的土司覃鼎之墓在其旁边,为一封土墓形制十分简单,墓前有八字抱鼓石一对和碑一块。这种反差也是至今未被解读出的地方。
田氏夫人墓碑高1.9米,上面有桌几花纹图案,碑面上方刻字,碑记记载了墓主信息及建造年代。墓碑一侧有一块大的石块可活动,考古人员曾从此入口进入墓室内部查看,“里面是石棺,头朝唐崖河。”何继明说,但此墓尚未被发掘。
特别的是,碑前5米处有一座3米高的四柱三开间石牌坊,显示出田氏夫人墓规格之高。枋前后两面分别刻有“乾坤共久”“万古佳诚”,虽然字迹依然清晰可辨,但这些字却是缺“横”少“人”,如“久”字就少了上面的一横,“佳”字则没有了“人”,“你看这是不是跟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很像,也是爱造字的人。”何继明说。
查阅《咸丰县志》可以发现,田氏夫人是土司王朝时期的一个传奇人物,她本是唐崖土司近邻龙潭土司田氏之女,名彩凤。明万历年间,唐崖、龙潭两土司因边界争端,经常彼此争战,结下了家族恩怨。后来,两土司停止争战,坐下言和。龙潭安抚使将女儿许配给唐崖宣抚使覃鼎为妻。田氏名门闺秀,天生丽质,深明大义。她以大局为重,不计家仇族恨,应允许亲。田覃和亲后,两司化干戈为玉帛,互不侵犯,和睦相处,自此两土司土民安居乐业。
田氏聪慧伶俐,精明能干,执掌司务内事,覃鼎奉调出征期间,田氏主持司内事物,负责安定后方,保证战区粮、械等物资供给,为覃鼎屡建战功给予有力的支撑。现在遗存的唐崖土司城址也是她主力设计和修建的。
田氏和覃鼎,文韬武略,琴瑟和鸣,二人在土司城后玄武山上,亲手种植杉树二株,意为夫妻同偕百年,后人誉为“夫妻杉”。夫妻杉经历了三百余年的风霜雪雨,至今仍枝繁叶茂,高约四十米,雄姿挺立在玄武山上。
据民国《咸丰县志·人物》记载,天启七年,覃鼎积劳成疾病故,其子宗尧袭职,肆行不道,田氏绳以礼法,亲自掌印达四年之久,故专家们将田氏夫人定为第十三代唐崖土司。
然而,女土司并非唐崖土司的专利,何继明介绍,在鄂西地区,还有其他几位女土司,此地仍然保留着浓厚的原始母权制遗风。
土司时期,土家族的婚姻以自由婚配为主,承“中古遗俗,父姬兄妇,配合自由”,已婚妇女悔婚、离婚者并不鲜见,且退婚、离婚并不十分困难,也不受歧视;在社会生产中,土家妇女不仅与男子一同从事农耕生产,而且肩负着繁重的家务劳动。恩施部分土家族地区,至今还保留着过“女儿节”,赶“女儿会”的习俗,妇女不分老少,都穿戴打扮一新,相邀集会,青年男女寻找意中人。
● 大寺堂
田氏夫人曾往峨眉山朝奉,土司城内信仰汉传佛教
田氏夫人传奇的另外一点还在于她对汉文化的了解和热爱。民国《咸丰县志》载,天启年间(1621-1627年),田氏曾率奴婢百余人上四川峨嵋山朝奉,“随侍奴婢百余人,沿途皆为择配。归里后,创建大寺堂,牌楼、街道,焕乎一新。”
何继明介绍,现在保存下来的唐崖土司城遗址多为田氏夫人在位时所规划和建造的,因此城内充满了汉文化标志。如整个土司城的结构为中轴对称式,故宫博物院原院长、著名考古学家张忠培称之为小故宫;“荆南雄镇”牌坊也充满了汉文化特征,无论从四柱三进的形制,还是上面“渔樵耕读”“麒麟奔天”“云雾腾龙”“哪吒闹海”等图案都是民间汉文化的典型图案。
咸丰县民族博物馆内陈列着许多石构建生活器具,多是体型巨大的石缸、石盆,据介绍,多是用来盛水和做装饰所用,器物上多刻有佛教文化中典型的莲花图案,显示出田氏夫人浓厚的佛教信仰,“荆南雄镇”牌坊上还有白象图案,正是普贤菩萨的座骑。
墓葬区之下还有一个专门的宗教建筑大寺堂,也是田氏夫人所建,是其信奉佛教的又一实物依据。从采石场往玄武山方向上山而行,有一条崎岖陡峭的神道,现在虽被修建为观光小道,铺上了平坦的木栈道,仍能感受到其地势天然的威慑,“凭你多大的本事,爬上陡峭的神道,望见端坐庄严的佛像,都得心生敬畏,跪倒在地。”何继明说。
何继明介绍,在现存的遗迹中,大寺堂是保存最好的,早在新中国成立前还保存完好,当地百姓曾描述过它当年的壮观模样:神道之上是一个大的庭院,当年两边都是石雕的菩萨雕像,两边各有一个巨大的放生池,再往上是大雄宝殿,后面则是和尚们居住之地,旁边还有一个和尚的墓葬地。
湖北省博物馆馆长、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方勤说,经过初步发掘,可以确定大寺堂为宗教式建筑,说明土司城内信仰汉传佛教,但更多的信息则无法确定。考古队下一步打算对大寺堂进行考古发掘,在文献资料缺乏的唐崖土司城内,唯有通过实物发掘的蛛丝马迹来还原、印证历史。
● 采石场
整个土司城就是一个石头城,石料与生死紧密相随
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唐崖土司城,有一个典型特征,那就是以石为材,土司城内外,以石为基、以石筑城、以石铺路、以石架桥、以石构墓,牌坊、雕刻、墓葬、街道、城墙皆以石为材,整个唐崖土司城就是一个石头城。
地无三尺平的鄂西,因山多石,土民居所日用多与石相关。从咸丰县坐车前往唐崖土司城,一路上皆为玄武岩、砂岩地貌,路边居民住宅多用巨大石块垒成围墙。
唐崖土司城,石材取用也极为便利,遗址中部有大型采石场,沿着陡峭、零落四散的石板路下山,逐渐进入大块石头密集地,普通大小的石头也有一人多高,石场周围栽种着多棵黄桐树,结着青色的果子。
由于年久不用,周围植被繁茂,石头表面结着薄薄的青苔,“你们细看,石头上有楔眼”,有的呈点状,两三厘米深,有的则是条状,这是古人采石工艺留下的痕迹,说明唐崖土司时期仍然采用古代传统采石工艺–用大火烧炙石块,后用冷水浇,使石头受热不均匀炸裂,然后用楔子嵌入裂缝进行锤击,将大块石块进行剥离;再用錾子在岩块上开出一个或一排楔眼,塞入不同规格的楔子。
这里的石质多为黑色和褐色的变质灰岩,贾家沟中段以及牌坊北侧还有红褐色和灰白色粉砂岩,城墙、街道、牌坊、墓葬、衙署区建筑用石莫不来源于此。
生活在山地上的土民祖祖辈辈与石打交道,巨大的、千年不倒、水火不融的石头给了土家人巨大的安定感,久而久之形成了特有的石头崇拜。久居深山的武陵土家人往往视奇形怪状的岩石为神物,在他们心中凡奇必有灵,如恩施江口县快场乡与怒溪乡的三角岩是人们崇拜和祭祀的神灵,官和乡一石柱被人们当观音岩顶礼膜拜。
更为奇特的是石与生死紧密相随,在土家族地区,生用石具,死居石穴。中国早期墓葬绝大多数为木构,从前2世纪至6世纪间,石质结构墓葬开始盛行。而木石的二元对立也渐渐形成,木结构往往供生者使用,石墓葬则为死者、神仙和仙人建造。结果便形成了一个礼制传统和思想观念:石料一方面与死亡相连,一方面与不朽发生了联系。当人们走入墓园,一种恒久的人生感、历史感和宇宙感便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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